第172章 龙隐于形（二）
淮安盐课司衙门，气势恢宏。
施公化装成盐商求见，被引入偏厅。盐课司大使周汝昌四十出头，面容清瘦，一副书生模样。
\这位老板面生啊，从何处来？\周汝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。
施公拱手：\在下山西盐商，姓方。久闻淮盐质优，特来采买。\
周汝昌眯起眼睛：\方老板有所不知，淮盐皆由官府专卖，不零卖给外商。\
\正因如此，在下才特来拜会周大人。\施公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，轻轻推过去，\小小意思，不成敬意。\
周汝昌瞥了眼银票面额，突然变脸：\大胆！竟敢贿赂朝廷命官！来人，拿下这奸商！\
衙役一拥而上，将施公按住。施公不慌不忙：\周大人何必动怒？生意不成仁义在...\
\闭嘴！\周汝昌厉喝，\押入大牢，待本官细细审问！\
施公被关入盐课司大牢，却暗自欣喜。这正是他的计划——入牢查探。果然，夜深人静时，牢房墙角传来轻微的敲击声。
施公循声找去，发现一块松动的砖石。取下后，里面竟是一个小洞，隔壁牢房伸出一只枯瘦的手，递来一张纸条。
纸条上写着：\周汝昌每月十五子时，私放盐船出港，船上不全是盐。\
施公刚要询问，忽听脚步声传来，急忙藏好纸条。来者不是狱卒，而是周汝昌本人。
\方老板，考虑得如何了？\周汝昌笑容阴冷，\本官可以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。\
施公故作惶恐：\大人明示。\
\明日有批盐要运往扬州，你可随船同行。到了地方，自有人与你接洽。\周汝昌压低声音，\记住，不该问的别问，不该看的别看。否则，淮河里的鱼会吃得很饱。\
施公连连点头：\小人明白，明白。\
周汝昌满意地离开后，施公从鞋底取出一枚特制铜钱，轻轻一扭，铜钱分开，里面藏着一粒药丸。这是离京前赵振武给他的锦衣卫秘制联络烟火。
服下药丸不久，施公开始口吐白沫，浑身抽搐。狱卒大惊，急忙报知周汝昌。
\怎会突然发病？\周汝昌皱眉，\去请大夫...\
话音未落，一名衙役慌张跑来：\大人！盐帮的人闯进衙门，说要找您讨个说法！\
周汝昌脸色大变：\这群莽夫！\顾不得施公，急忙带人前去应对。
混乱中，黄天霸和梅映雪化装成大夫和药童混入大牢，救出施公。
\大人，您没事吧？\黄天霸关切地问。
施公摆手：\无妨。我查到重要线索，周汝昌每月十五，也就是明晚，会私放盐船出港，船上可能藏有违禁品。\
梅映雪眼睛一亮：\会不会是失踪的火器？\
\极有可能。\施公沉吟道，\我们需设法混上那艘船。\
三人回到藏身处，与失散的护卫汇合。施公布置任务：黄天霸设法混入盐帮，探听明日盐船详情；梅映雪继续破译密码账册；他自己则去拜访淮安知府，试探官府与\龙门\的关系。
淮安知府陈文昭是施公同年进士，见施公突然造访，又惊又喜：\施兄！什么风把你吹来了？\
施公开门见山：\陈兄，我奉密旨查办'龙门'一案，需你协助。\
陈文昭脸色一变，左右看看，压低声音：\施兄，此事凶险万分。前任漕运总督梅文卿就是因此丧命...\
\梅文卿是冤枉的，对吗？\施公紧盯着陈文昭的眼睛。
陈文昭长叹一声：\我与梅兄相交莫逆，深知他为人。但'龙门'势力庞大，我虽为知府，却也无可奈何。\
施公取出半本密码账册：\陈兄可认得这个？\
陈文昭翻阅账册，手微微发抖：\这...这是漕运密账！上面记载的'龙'字，实指靖海侯龙在天！\
\靖海侯？\施公震惊，\皇亲国戚，掌管沿海防务的那个龙在天？\
陈文昭点头：\正是。表面看，他只是负责海防，实则通过'龙门'控制漕运、盐政，甚至...私通倭寇！\
施公豁然开朗：\难怪沿海卫所火器失踪...陈兄，此事还有谁知道？\
\梅兄当年就是查到这条线索，才遭毒手。\陈文昭突然抓住施公的手，\施兄，我苟活至今，只为有朝一日能揭发此事。如今你来了，我死而无憾！\
正说着，一支弩箭破窗而入，正中陈文昭咽喉！
\陈兄！\施公抱住倒下的陈文昭，后者用尽最后力气，蘸血在地上画了个残缺的鱼形，便气绝身亡。
施公警觉地环顾四周，窗外人影一闪而过。他追出院子，只见一个黑衣人正翻墙逃走，身形矫健如猿猴。
回到衙门，施公立即命人封锁消息，对外宣称陈知府突发心疾身亡。同时秘密安排陈文昭家人转移。
\大人，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'龙门'监视之下。\黄天霸忧心忡忡。
施公沉思道：\对方越急，说明我们越接近真相。天霸，盐帮那边可有收获？\
黄天霸点头：\打听到了，明晚确有一艘特殊盐船出港，由盐帮二当家亲自押运，船上除了盐，还有一批'硬货'，具体是什么，帮众都不清楚。\
\好，我们明晚劫船！\施公决然道。
月黑风高夜，淮河码头静悄悄的，只有零星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曳。
施公带人埋伏在码头周围的芦苇荡中，静静等待。子时将至，一队黑衣人悄然出现，为首的正是盐帮二当家\黑面狼\。
\快，装船！天亮前必须出港！\黑面狼低声催促。
苦力们从仓库推出一车车盐包，运上停泊在岸边的一艘大船。施公注意到，每车盐包中都有几个形状特殊的木箱，四名壮汉才能抬起一个。
\必是火器无疑。\施公对身旁的黄天霸耳语，\信号为号，你带人控制船尾，我带队攻船头，务必截下那些木箱。\
就在盐包装船完毕，黑面狼准备启航时，施公一声呼哨，埋伏多时的官兵从四面八方杀出！
\官府拿人！放下武器！\黄天霸一马当先，砍倒两名盐帮帮众。
黑面狼大惊失色：\中计了！兄弟们，杀出去！\
激战中，施公带人冲上甲板，直奔那些特殊木箱。刚劈开一个箱子，里面赫然是崭新的火铳！
\果然如此！\施公大喜，正要命人收缴，忽听梅映雪一声惊呼：\施大人小心！\
施公本能地侧身一闪，一支毒镖擦肩而过。回头一看，黑面狼手持钢刀扑来！
\施仕伦！你屡坏我'龙门'大事，今日叫你葬身淮河！\黑面狼刀法狠辣，招招致命。
施公虽武功不俗，但年过半百，渐渐力不从心。危急关头，梅映雪从斜刺里杀出，一剑刺中黑面狼肩膀。
\贱人找死！\黑面狼暴怒，反手一刀，梅映雪避之不及，被划中腹部，顿时血流如注。
\梅姑娘！\施公扶住摇摇欲坠的梅映雪。
黑面狼狞笑着举刀砍来，千钧一发之际，黄天霸从背后一剑穿心，结果了黑面狼性命。
战斗很快结束，盐帮帮众非死即擒。施公命人紧急救治梅映雪，但她伤势过重，已回天乏术。
\施...大人...\梅映雪气若游丝，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布包，\另半本...账册...在靖海...侯府...书房...暗格...密码是...家父...生辰...\
她的手突然垂下，香消玉殒。
施公悲痛万分，轻轻合上梅映雪的眼睛：\梅姑娘放心，本官必为你父女讨回公道！\
清点战利品时，除了三十箱火铳，还发现一份密信，上面写着：\侯爷钧鉴：火器已备齐，倭使三日后抵燕子矶，请速定夺。\
\果然通敌卖国！\黄天霸怒道，\大人，我们立即拿下靖海侯？\
施公摇头：\靖海侯乃世袭侯爵，无确凿证据难以定罪。我们需先取得另半本账册。\
\如何取得？靖海侯府戒备森严...\
施公眼中闪过一丝决然：\我自有办法。\
靖海侯府，高墙深院，守卫森严。
施公化装成送菜的老农，混入侯府后厨。凭借早年行走江湖的经验，他巧妙避开巡逻家丁，潜至书房外。
书房门锁紧闭，窗户也被铁栅栏封住。施公正思索对策，忽听脚步声传来，急忙躲入阴影处。
来者是一名锦衣少年，约莫十七八岁，面容与靖海侯有七分相似，应是其子龙飞云。少年四下张望，确认无人后，竟从怀中掏出钥匙，打开了书房门。
施公心中一动，待少年进入后，悄然尾随。
书房内，龙飞云熟练地移开书架上一部《论语》，露出后面墙壁上的暗格。他从暗格中取出一本账册，快速翻阅。
\果然在这里...\少年喃喃自语，\父亲，你为何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...\
施公从藏身处走出：\龙公子大义灭亲，令人敬佩。\
龙飞云大惊失色，拔剑相向：\你是何人？\
\钦差大臣施仕伦，奉旨查办'龙门'一案。\施公亮明身份。
龙飞云手中剑\当啷\落地：\施...施青天！\他突然跪倒，\施大人，家父鬼迷心窍，勾结倭寇，罪该万死。但我龙氏满门无辜，求大人开恩！\
施公扶起他：\龙公子深明大义，本官自会秉公处理。那账册可否借我一观？\
龙飞云递上账册：\这是'龙门'与倭寇往来的详细记录。三日前，倭寇使者已秘密抵京，藏在家父别院，准备里应外合，攻打南京！\
施公翻阅账册，果然记载着大量军械、粮草输送记录，以及倭寇入侵的详细计划。更令人震惊的是，朝中竟有十二名官员参与其中！
\龙公子，你可知倭使藏身的具体位置？\
\就在城西'听雨别院'。\龙飞云咬牙道，\施大人，我愿作证，只求保全母亲和幼妹性命。\
施公正色道：\若你真心悔改，助朝廷铲除奸佞，本官必向皇上求情。\
拿到账册和口供，施公立即派人通知黄天霸调集兵马，包围听雨别院。自己则带着龙飞云直奔漕运衙门，准备调兵擒拿靖海侯。
漕运衙门大堂，靖海侯龙在天正在听取属下汇报。他四十有五，相貌堂堂，一身蟒袍更显威严。
\侯爷，黑面狼那边还没消息，恐怕...\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低声道。
靖海侯冷笑：\废物！好在倭使已到，大事将成。传令下去，按原计划行事...\
话音未落，大门被猛地推开，施公手持尚方宝剑大步走入：\靖海侯龙在天，你勾结倭寇，意图谋反，罪证确凿！本官奉旨拿你！\
靖海侯先是一惊，随即镇定下来：\施仕伦？你好大胆子，敢污蔑本侯！\他厉声喝道，\来人，将这狂徒拿下！\
衙役们面面相觑，不敢妄动。施公高举尚方宝剑：\尚方宝剑在此，如朕亲临！抗旨者斩！\
靖海侯见势不妙，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火铳，对准施公：\既如此，你去死吧！\
千钧一发之际，龙飞云从侧门冲出，一把推开施公。\砰\的一声，子弹击中龙飞云肩膀。
\逆子！\靖海侯怒不可遏，正要再开火，黄天霸带兵冲入，将其团团围住。
施公扶起受伤的龙飞云：\快请大夫！\
龙飞云虚弱地摇头：\施大人...我罪孽深重...只求...宽恕我家人...\
靖海侯见大势已去，突然狂笑：\施仕伦，你以为赢了？'龙门'根深蒂固，你永远除不尽！我在黄泉路上等你！\说罢，咬碎口中毒囊，顷刻间七窍流血而亡。
三个月后，京城。
太和殿上，皇帝论功行赏：\施爱卿剿灭'龙门'，粉碎倭寇阴谋，功在社稷。擢升你为刑部尚书，入阁参赞机务。\
施公跪拜谢恩：\臣愧不敢当。此次破案，多亏梅文卿、陈文昭等人以死明志，龙飞云大义灭亲，臣不过尽本分而已。\
皇帝叹道：\梅文卿、陈文昭追赠荣衔，厚恤其家。龙飞云将功折罪，贬为庶民。其余涉案官员，按律严惩不贷！\
退朝后，施公回到新赐的尚书府。黄天霸已等候多时：\大人，倭寇使者已招供，沿海卫所加强戒备，倭寇不敢来犯。\
施公点头：\甚好。那些缴获的火器呢？\
\已全部收回武库。不过...\黄天霸欲言又止。
\但说无妨。\
\清点时发现少了十支最精良的火铳，据倭使交代，是被'龙门'另一分支运走了。\
施公眉头紧锁：\果然如靖海侯所言，'龙门'未被彻底铲除。\
黄天霸压低声音：\大人，还有一事。昨日我在城南茶楼，又见到了那种鱼形标记...\
施公长叹一声，走到窗前。夕阳西下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，仿佛一条孤独的龙，仍在黑暗中前行。
\天霸，我们的路还很长。\施公轻声道，\准备一下，明日开始调查那失踪的十支火铳。\