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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禄勋的官宅虽设在宫外,但因职务所需,我每天都要在宫中走动,也时常被官家召见。有时我会陪官家站在台城上,倚着低矮的女墙,看一脉斜晖暮霭沉沉,深碧宫柳笼住一湾山水,王家气韵静静地泊在湖中。这样的宫苑烟雨太过精致,无形中便能把人意志消磨。我低眉顺眼,陪官家聊着我们各自的先辈——我祖父与庾亮之间的恩怨,是耐人咀嚼的话题,官家是个务实的人,这话题比清谈更合他心意。
“当年苏峻之乱,大舅逃离建康;乱军攻入宫闱之内,我母亲被苏峻逼辱,幽愤而死。照理我该恨舅舅,可是,所幸有许多人一直守护在我身边——包括爱卿你的祖父与父亲,陪我度过了生平最难熬的一年。”官家在夕阳中很温和的看着我,嗓音温温醇醇像碗中浮滑的茶沫。
我笑了笑,没有接话——我能怎么接话呢?难道可以如实告诉官家,这一年正是我灰暗人生的开端?
“庾公是我舅舅,我的亲人不多,能珍惜一个,便珍惜一个。”官家静静笑着,湿漉漉的黑眸让我想到神话中衔着灵芝的鹿,“以卿明敏,定能了悟——人这一生,身边能够有让自己珍惜的人,是多么幸运。”
“是的,陛下。”我垂眼微笑,根本没耐心去细究官家话中深意。
这年初冬十月,林邑国献驯象。我安排下宫中酒宴,一时群臣雅集,贵胄尽欢;酒酣耳热之时,忽听座上有人道:“鄙人在武昌曾听闻,陶光禄惯能作白纻舞,今日可否有幸一见?”
“这有何不可?”我懒懒一笑,放下酒樽,“当年谢将军跳鸲鹆舞,获得‘小安丰’的雅号,今日愿一效前贤,与诸位尽欢。”
说罢离席更衣,我披上鄱阳进贡的雪白纻麻,自偏殿飒沓而来。这时乐官早已奏响丝竹,满座拊掌击节,宫伎齐唱道:“人生世间如电过,乐时每少苦日多。幸及良辰耀春华,齐倡献舞赵女歌……”
长袖轮转,我在殿中趋步回旋,踏皱红绒地衣,浑不觉身为文臣,这般当众舞蹈有何不妥——既然学了跳舞,自然要取悦于人。老实说,官家的器重并不能使我满意,我清楚自己的心思,于是心头隐隐有招揽是非的快意。一曲舞罢,我掩袖遮住冷笑,双眼慢慢滑过席间,目光忽然撞上一个人——时任司徒的琅邪王司马岳。
他的目光让我熟悉,透着有所求的掠夺,还是我到京都以来第一次见到。我竟因为这目光安下心来。向晚离宫时我坐在牛车中,半掀帘帏,对琅邪王的示好抱以微笑——自这天起,与他逐渐越走越近。
我从不冀图去讨好王谢子弟,免得像我十叔陶范那样自讨没趣,巴巴地送一船米给王胡之却反遭奚落,碰了满鼻子灰。我深知擒贼擒王的道理,权倾朝野,才是最能打动我的词。
琅邪王正是我的东风。
这许多年的潜移默化,让我像变了个人。我因多疑而无法相信人有善意——比如官家温文尔雅以礼相待,却并不能使我满足;而琅邪王粗暴莽撞的吻竟令我心安——使我确信自己可以在建康扎根,因为我身上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。
将安全感托付给强权与暴力,使我变本加厉相信权势掠夺的魅力,如此愈演愈烈,我在床第间的欲望也逐渐与之混同。那些羞辱带来的心悸;鞭笞带来的火烫——我相信这罪孽可以将我与琅邪王牢牢绑在一起,比胶漆更密不可分——这被折磨的痛苦,也会使某些快感分外的真实可信。
作为官家与琅邪王兄弟俩器重的红人,我扬眉吐气的接受来自各方的巴结。平日去同僚家作客,一时兴起我也会与家伎厮混,可比起处心积虑笼络琅邪王,单纯的男女欢好像件费力气的傻事,激不起我太多欲望。于是我的迟疑被动,成了流传在权臣奴婢间的笑话,这使我恼羞成怒,从此渐渐对女子生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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