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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漠,这个创造者,生命的大部分时间本就存在于自身那片广袤而混沌的精神世界。那里曾是色彩的漩涡、线条的风暴、未成型的诗意与狂想的温床,是抵御外界平庸与喧嚣的最后堡垒。
而当那由冰冷符文构筑、遵循绝对逻辑的城池,伴随着硅基文明的“完美”馈赠强行涌入时,他原本那片狂野不羁的精神世界,并未像预想中那样激烈排斥。相反,它产生了极大的、近乎本能的极引力。那无序的混沌,仿佛一个在黑暗中漂泊了太久的流浪者,猛然望见了远方秩序井然的灯塔,一种源自生命深处的渴望被点燃——它贪婪地吸附着那些冰冷的几何线条与数据流,如同干涸的土地渴望着甘霖,渴望着一种结构,一种根基,一种……新生。
这渴望如此强烈,甚至暂时压过了那巨大的虚无感。
雷漠仰头,将杯中那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。酒精的灼热从喉咙烧到胃里,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,将他从纯粹的内在世界拉回这具肉体,拉回这间充斥着欲望、算计与人间烟火的包厢。
他感到了一丝责任。不是对王东来,不是对李杰,甚至不是对那幅惊世骇俗的《兰亭序》真迹。而是对那个正在他脑海中与自身混沌融合、初具雏形的“新宿主”——那座被他命名为“灵墟”的意识城池。这责任,是向导,是舵手,是见证者。他需要带着这个新生的“灵墟”,去重新面对、去理解、去丈量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现实世界,为它,也为自己,找到一种共同的存在感。
这个世界是如此熟悉。王东来对权力的执念,李杰在艺术与金钱间的游走,吴满对“物”的痴迷与占有,苟不特卑劣的嫉妒,冯采乐和马河洛在美貌与事业下的各怀心思……这些无法实现的理想、膨胀的欲望、以及谁都掌控不了的情绪与意志,构成了他活了四十年所认知的人间。
然而,此刻这个世界又是如此陌生。在他的“灵墟”视野下,那些熟悉的面孔背后,是变幻无方的能量场,是错综复杂的因果线,是无数可能性分支交织成的网。硅基文明馈赠的“方法”如同精密的手术刀,可以轻易剖析、甚至干涉这一切,但它指向的,却是一个“臻至善”的死循环,一个将所有变量纳入绝对控制的终极目标。这种“完美”的方法,面对人类世界混沌而充满缺陷的活力,竟显得无从集中,无由施展,无法昭示其真正的“意义”。力量在手,却不知该为何而用。
他收回纷乱的思绪,目光恢复清明,落在吴满那充满期待与贪婪的脸上。
“刚才写的那幅,送您了。”雷漠开口,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,仿佛在陈述一个自然法则,“原作的价格,请您与王局和李兄协商。”他轻描淡写地将一个亿的诱惑推开,如同拂去一粒尘埃。
紧接着,他石破天惊地补充道:“我保证,永不再书写《兰亭序》。”
这话如同第二道惊雷,炸得吴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,写满了错愕与痛惜。一个亿,加上一个艺术家的誓言,就此断绝了某种“完美”复现的可能。
不等任何人消化这个决定,雷漠的目光转向了冯采乐。那目光不再疏离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穿透力,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深处,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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