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人心所向
孙子云,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
华阴夺权成功后,韩登重拾信心,准备从二叔手里夺回属于自己的家业。
就在他紧锣密鼓、和那些忠心耿耿的太守知县们研究运送粮草、规划行军路线和作战方案时,凌晨独自一人来到了城外的韦籍旧部营地。
见识过凌晨凶残手段的新统军李卿,在听说了临颍侯来到军营视察后,连忙出营迎接。凌晨和他寒暄了几句,让他忙自己的事去,自己想单独在营里走走,看看士兵们的寻常训练和生活。
天气炎热,士兵们都在自己的营房里纳凉消暑,凌晨背着手饶有兴趣的晃荡着,最终走进一间营帘掀起的帐篷里。
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五六个汉子,个个光着上身,将裤腿卷起到膝盖,躺在草席上用薄木板、布巾扇风。帐篷里还有一两只苍蝇嗡嗡叫着,偶尔落在士兵身上,被随意挥手赶走。
见到凌晨进来,一个正在挂盔甲的年轻士兵连忙将兜鍪丢到木架上,用脚踢着躺在地上的同伴,却惹来一阵不耐烦的咒骂:“你娘的皮!干什么?!”
那名年轻士兵见他烂泥扶不上墙,也不管了,连忙躬身抱拳,朝着凌晨行礼。
“小人见过大人。”
他不认识凌晨,但能在军营里穿着单薄丝缎随意闲逛、脚上还踩着官靴的,肯定不是一般人。
其他人听到年轻士兵的话,这才注意到进帐的凌晨,纷纷将闭着眼的、背对着的袍泽都戳了起来,齐齐向着凌晨行礼。
凌晨随便在一张草席上坐了下来,伸出手抚摸着粗糙的席面,思绪万千。
回过神来后,他笑着对这几名士兵说道:“坐,都坐。”
几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不敢。
凌晨无奈一笑,伸手拉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汉子,强行将他扯来坐到自己旁边,其他人见状,这才小心翼翼的都坐了下来。
“我叫凌晨,跟你们关中王是兄弟,自然也跟你们是兄弟。今天冒昧打扰你们休息,没有别的意思,就是想和弟兄们聊聊天。看着你们这草席啊,就让我想起了以前在江淮军先锋营的日子……”
士兵们面面相觑,都不敢随便开口,最终,还是最先发现凌晨的那个年轻士兵壮着胆子开口接话:“大人……也睡过小人们的这种草席吗?”
凌晨单腿屈起,双手交叉抱住膝盖,笑着说道:“是啊!说起来,我那时住的比你们还差呢,江淮蚊虫多,咬的我都快崩溃了,同帐的一个,蛋都被叮了~”
“哈哈哈~”
“哈哈哈哈!!”
听到凌晨说出如此粗俗的话语,这些底层士兵们不禁都笑出了声,也不那么惧怕他了。
另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士兵,明显是有些见识的,抱着拳问道:“大人莫非就是临颍侯凌侯爷?”
“嗯,正是。”
士兵们顿时露出惊讶和难以置信的表情来,在他们的认知中,大头兵干到底,也获不了封。只有一路往上升,伍长、百夫长、小校、校尉、统军,也才只是具备了资格和可能。
没有盖世奇功,统军也封不了爵啊!
所以那些爵爷们,大都背景雄厚,是来军营里历练镀金的,但……再怎么镀金,也不能去先锋营镀金吧?
那名年轻士兵忍不住问道:“侯爷,您……您真是从先锋营一路升到侯位的?”
凌晨看出了他的疑惑,笑着说道:“岂止,你猜我进先锋营前是干嘛的?”
“干……干嘛的?”
“流民。”
“啊?!”
营帐里顿时爆发了一阵惊呼和议论,他们交头接耳的对彼此说道:
“哎,你听到没?流民!”
“是啊,流民,这……”
凌晨看着他们,认真说道:“真的是流民,我是被抓去从军的,进入军营后,推了几个月的车。后来有一次,遇到唐军袭营,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当时还是节度使的郑王,才变成了亲卫营的士兵。”
此言一出,又是一阵窃窃私语。
“救了郑王!”
“那可是郑王啊!”
“你们听着挺简单,可却不知道当时的凶险。我们就两个人,没有援兵,身后的唐军还紧追不舍。我保护着郑王一路厮杀奔逃,最后前方连路都没有了,我们是从悬崖上跳下去才捡回一条命的。”
士兵们的脸上皆是浮现出害怕和惊讶,这么一听,侯爵……还真不好挣啊!
“就这,离封侯还远着呢!也只是从先锋营小兵混成了亲卫营小兵,后面比这更凶险的磨难和危机,还有好多呢~”
这帮汉子纷纷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凌晨,他们还以为凌晨是个绣花枕头,靠关系和背景得来的侯爵。没想到真是一步一步刀口舔血换来的,那确实不容易!也确实牛逼!
“侯爷,小人听传闻说,我们王爷能从邺城走脱,回到长安,正是因为您的助力,这事儿是真的吗?”
“当然是真的,当时晋王孙芝对你们王爷严密监控,安排了好多士兵看押,连只苍蝇都不许进出。”
立刻有士兵好奇的问道:“那您是怎么和王爷得脱的呢?”
凌晨神秘一笑,对他说道:“我趁着他睡着,偷偷钻进他的房间,偷了他的金批令箭,假传军令骗开了城门。后来他们反应过来,还派了一千轻骑穷追不舍,但我早就和汴京里的守军约定好了,反手就把追兵包围全歼了!”
“厉害呀!”
“要不说您能获封侯爵呢,就是把我们逼死,也做不到这些,想不到这么周密!”
不知不觉中,这帮汉子已经放下了戒心和距离,围坐在凌晨身边,睡意全无,倾听着他口述自己的传奇经历。
一个汉子好奇的询问道:“侯爷被朝廷封为临颍侯,是因为您是临颍人吗?”
“不是,我娘子是临颍人,我……怎么说呢,我母亲娘家是陇右府的,我也算半个关陇人吧~”
一听到凌晨这么说,汉子们对他的态度更亲近了!当即就有个瘦汉转身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陶碗,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擦了擦,殷勤的给他倒了一碗水。
凌晨笑着接过去,咕嘟咕嘟的喝完,擦了擦嘴后,把空碗递还给他:“多谢。”
汉子们看到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如此平易近人,不但不嫌弃他们的用具脏,而且还对他们道谢,对凌晨的好感度噌噌往上飙。
那名年轻士兵明显是把凌晨当自己人了,忧心忡忡的问道:“侯爷,您觉得……王爷会惩罚我们吗?”
凌晨疑惑的问道:“为什么要惩罚你们?”
帐篷里的这些人纷纷垂下头颅,微微叹气。
“我们是韦籍的部下……韦籍要造反,被王爷诛杀了,我们……”
凌晨脸色正经的拍着身边士兵的肩膀,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:
“韦籍造反,是他权欲熏心,不自量力。与你们有什么关系?你们只是听令行事,并无过错。况且关中王已经下令,从贼者死,余者既往不咎,我以名声担保,他绝对不会追究你们。”
听到凌晨这样说,这些淳朴的汉子们才喜上眉梢。凌晨这样的好人,定然是不会骗人的。再说了,以他的身份,有必要骗他们这些大头兵吗?
那就是说,王爷真的不会事后算账。
“唉……”
他们还没高兴多久,凌晨又惆怅的叹了口气,把他们刚放下的心又钓在了嗓子眼。
“侯……侯爷,怎么了?”
凌晨看着他们说道:“我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向长安进发,万一蓝天侯韩珑包藏祸心,和韦籍那样有反意,该如何是好……”
帐篷里的汉子们闻言纷纷露出怒容,挥拳叫嚷道:“他敢!长安城是我们王爷的,他要是敢欺主,我们绝不答应!”
“就是,哪怕在我们普通人家,都没有这样的道理!”
“他要是敢不老实,管他是不是王爷叔父,小人活劈了他!”
凌晨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静后,叹着气说道:“我不是担心打不过他,我是担心万一兵戎相见,大家都是关中军,有些兄弟甚至互相认识,怎么下得去手啊……”
此言一出,众人皆是沉默了。
那名给凌晨端水的瘦汉愁容满面的说道:“侯爷说的在理,我兄弟就在冯翎当兵,此刻就在长安,要是真的像侯爷说的打起来……”
最先看到凌晨那名年轻士兵一拳砸在草席上:“我爹也在他们那里呢,要是在战场上碰到我爹,那得是……唉!”
“我们村的都在他们那里,就我和两个伙计在王爷这边。”
“我们庄刚好相反,大部分人都在这,只有零散几个在他们那。谁都没想到二公子会不遵先王爷遗命,和王爷开战。上次在长安本来能打的,就是因为王爷不忍我们骨肉相残,才带着我们撤退到这里……”
凌晨看着这些士兵懊恼、纠结的脸色,大抵明白了他们的想法。
想必那边的士兵也是,大家本来都是亲房乡邻,一起在关中王的领导下保卫家乡,抵御外辱,哪怕马革裹尸,也九死无悔。
可如今却沦落到要父子相残,兵戎相见的地步,再勇猛的士兵也会犹豫和迟疑。
不打,是最好的结果。
谁能让大家别打起来,大家就会支持谁。
告别了这些淳朴的汉子们,凌晨回到了县衙。沉思良久后,他在纸上落笔,一连写了三封信。一封给吕齐,一封给文若,一封给文训。
十天后,收到加急书信的吕齐立刻停下了手头的所有工作,亲自下场指挥,整个印刷工坊火力全开!成千上万张简笔画报和反战传单被整齐的印了出来,盖上印有“特急”字样的油布,整车整车的运往关中。
该车队拥有一级路权,军、官、民、商皆要让路!如果因为你的原因而延误了,你最好祈祷来找你的是官兵,而不是陈啸。
文若下令西路军驻守潼关,不得西进一步。军队不得出营、不得滋扰百姓,哪怕是路边无人看守的野果也不能摘取一颗,违令者军法从事,并且从重论处。
关中人的事,就让关中人自己来解决。他们西路军的任务只有两个:一个是为韩登兜底,一个是准备接下来的大战。因为孟蜀已经兵出斜谷,而夏国骑兵也已经整装待发了。
文训收到书信后,召集心腹大臣议事,决定推迟原本的称帝进程,并且叫韩意收拾行装,随时准备启程归秦。另外又吩咐文初和杜宣、冯延、薛定做好准备工作,待结果揭晓,他要亲自驾临长安。
若能尽收关陇人心,何妨劳躯走上一遭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