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芝麻小案（1）

康熙十九年春，施世伦奉旨出任扬州府江都县知县。这位施大人乃靖海侯施琅之子，其出身将门，却精通律法，善断疑案。

他身材瘦削，面容清癯，宛如一座挺拔的山峰，矗立在尘世之间。那双眼睛炯炯有神，恰似深邃的湖泊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奥秘。

上任那日，正值三月阳春，扬州城内柳絮纷飞，如雪花般翩翩起舞。施世伦身着七品鸂鶒补服，头戴素金顶戴，骑着匹青骢马，宛如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，带着护卫施忠及几名随从，踏入了县城的大门。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，窃窃私语，仿佛在议论着这位新上任的知县大人。

\听说这位施大人断案如神，在福建时就破了不少奇案。\

\但愿如此，咱们江都县近来可不太平啊！\

施世伦耳尖，听得百姓议论，心中暗记。到了县衙，前任知县早已收拾妥当，交接完毕便匆匆离去，似乎急于摆托什么。施世家心中疑惑更深。

这日清晨，施公换了便服，带着书童墨香在县城微服私访。时值初夏，街市上已热闹起来，叫卖声此起彼伏。施公正欲走进一家茶肆歇脚，忽闻前方一阵喧哗。

\你这无赖！分明是你撞了我，反倒诬我偷钱！\一个粗犷的声音愤怒地喊道。

\天理何在啊！我王二虽是个瞎子，却从不讹人。那三百文铜钱是我攒了半年的救命钱啊！\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回应。

施公眉头一皱，快步上前。只见街心围了一圈人，中间站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，对面跌坐着个衣衫褴褛的瞎子，地上散落着一根竹杖和几枚铜钱。

\诸位让一让。\施公分开人群，走到近前。那汉子见来了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，连忙拱手：\这位先生评评理，我李四卖油为生，今早挑担路过，这瞎子突然横过街来，我躲闪不及轻轻碰了他一下，他竟说我偷了他三百文钱！\

瞎子王二闻言，摸索着抓住施公的衣角：\青天大老爷啊！小老儿虽眼瞎心却不瞎。方才明明感觉有人从我怀中摸走了钱袋，不是他还有谁？\

施公扶起王二，温声问道：\老丈莫急，且说说你那钱是何模样？\

王二抹了把泪：\回老爷话，那是三百文整钱，用一块蓝布包着，我每日都要数一遍，绝不会错。\

李四急得跺脚：\胡说！我身上只有今早卖油得的二百八十文钱，用灰布包着，哪来什么三百文？\

施公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，忽见李四腰间确实挂了个灰布小包，而王二袖口处隐约露出一点蓝色。他心中一动，问道：\王二，你那三百文钱，是整是零？\

王二不假思索：\回老爷，都是整钱，五十文一串，共六串。\

\包裹的蓝布是新是旧？\

\这...\王二迟疑了一下，\是...是半新不旧的。\

施公点点头，转向李四：\把你的钱取出来看看。\

李四解下腰间灰布包，倒出一堆铜钱，果然都是零散铜子，数了数正好二百八十文。施公拿起几枚铜钱细看，又放在鼻前嗅了嗅。

\李四，你说这是卖油所得？\

\正是。小人在城东开油坊，每日清早挑担卖油，这些钱都是今早所得。\

施公沉思片刻，忽然对墨香道：\去附近店家借一盆清水来。\又对围观百姓说：\哪位是街坊保正？\

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站出来：\小老儿是这里的保证。\

\劳烦保证做个见证。\施公说着，接过墨香端来的水盆放在地上，\李四，将你的铜钱全部放入水中。\

李四虽不解其意，仍照做了。铜钱入水，不多时水面竟浮起一层细密的油花。围观者一阵哗然。

施公又问王二：\老丈可否将袖中那块蓝布取出看看？\

王二脸色大变，手不自觉地捂住袖口。保正上前，从他袖中抽出一块蓝色旧布，展开一看，里面空空如也。

施公冷笑：\王二，你既说钱袋被偷，为何空布还在袖中？且你方才说铜钱是整串，却又说不出包裹新旧，分明有诈！\

王二瘫坐在地，颤声道：\老爷明鉴...小老儿实在是...是穷得没法子了...\

原来这王二本是算卦为生，近来生意萧条，便起了讹诈之心。今早他听到李四油担的吱呀声，知道是卖油郎经过，故意撞上去诬陷。他想着卖油郎每日经手铜钱，身上必有油味，自己的谎言更不易被识破。

施公听罢叹道：\你生计艰难是真，但讹诈他人是罪。按律该杖责二十，罚银五两。\

王二连连磕头：\老爷开恩啊！小老儿身无分文，挨了板子怕是活不成了！\

李四见状，反倒心软了：\老爷，要不...就算了吧。他一个瞎子也不容易...\

施公沉思良久，忽然问道：\王二，你既会算卦，可会摸骨？\

王二一愣：\略...略知一二。\

\那好。本县判你每日在县衙前为人摸骨算卦，所得钱财半数归你，半数充公，为期三月。三月后若表现良好，便免了你的罪。李四仁厚不追究，你该向他道谢。\

王二感激涕零，向李四连连作揖。李四憨厚地笑着扶起他：\都是苦命人，互相帮衬吧。\

施公又对李四道：\今日耽误你生意，本县补偿你三百文钱。\说着从袖中取出钱袋。

李四慌忙摆手：\使不得使不得！老爷断案如神，小人已经感激不尽了！\

施公执意将钱塞给他：\你卖油辛苦，这是应当的。\又对围观众人说：\诸位都看到了，遇事莫要冲动，真相往往藏在细节之中。\

众人纷纷称赞施公明察秋毫。这时保正忽然高呼：\这位就是咱们新任县太爷施大人！\

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，齐齐跪拜。施公连忙扶起大家：\本官微服私访，就是为听民间疾苦。都请起吧。\

待人群散去，墨香小声问：\老爷，您怎知那王二有诈？\

施公笑道：\其一，他说铜钱是整串却包裹随意；其二，他袖藏蓝布却称被偷；其三，李四铜钱有油味是真卖油郎；其四...\他指了指眼睛，\瞎子听觉敏锐，若真被撞倒，必先闻油味而非铜钱声。\

墨香恍然大悟：\所以您用水验油！\

施公点头：\铜钱经油手触摸，入水必现油花。这是常识，却少有人注意。\说着望向远处，王二已在衙前摆起卦摊，李四挑着油担继续吆喝，街市恢复了平静。

夕阳西下，施公背着手慢慢踱回县衙，心中感慨：为官一任，不仅要明察秋毫，更需体恤民情。法理之外，还有人情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