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5章 现在,该是您重塑荣光了!
暮色如浓稠的血墨,在伊斯法罕残破的城墙上缓缓晕染,将砖石缝隙里凝结的暗红血迹都映得发亮。
可夫踩着焦黑的瓦砾前行,靴底碾过不知哪国士兵的指骨,发出细碎的脆响。
他望着满地焦土上横七竖八的残肢断骸,腐肉混着未燃尽的帐篷布料,在夜风里飘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。
耳畔还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哀嚎,有士兵用陌生语言的临终呓语,也有受伤战马濒临死亡的悲嘶。
当可夫开口时,穆阿维叶正用染血的布巾擦拭弯刀。
那是从一名被神火飞鸦炸碎的拜占庭士兵身旁拾起的,此刻刀刃上凝结的血块已变得暗红。
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
刀柄缠着褪色的丝绸,依稀可见拜占庭皇家的鸢尾花纹路,如今却被血渍浸透,变得黏腻而沉重。
“可夫,你看那拜占庭的皇帝,你信不信,我们赢得希望,在他的身上?”
穆阿维叶的声音沙哑得如同风沙磨过粗粝的石砾。
他倚着半截断裂的望楼,腰间弯刀的月牙形护手在暮色中忽明忽暗。
他的目光越过燃烧的营帐,落在远处查世丁尼藏身的牛皮帐篷上。
那顶绣着双头鹰纹章的帐篷,此刻正随着夜风剧烈摇晃,绣金线的边缘被火燎出焦黑的孔洞。
可夫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这位阿拉伯帝国的领袖,眼角余光瞥见苏苏利亚同样瞪大了眼睛,素来沉稳的苏苏利亚此刻也露出了罕见的惊愕神色。
远处,查世丁尼正被亲卫架着踉跄前行,紫色皇袍沾满灰烬与呕吐物,嵌满宝石的冠冕歪斜的挂在头上,活脱脱像个被吓破胆的逃兵。
“怎么可能?”可夫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,话语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质疑。
“他连自己的亲卫都指挥不了,刚才爆炸时,我亲眼看见他躲在盾牌下面浑身发抖,这样的人......”
他想起半小时前那荒谬的一幕:当第一枚神火飞鸦落地时,查世丁尼尖叫着钻进装满羊皮卷的木箱,指甲在箱板上抓出深深的划痕,尊贵的皇袍被箱角扯出长长的裂口。
“不敢相信吧?说实话,我也不敢相信,但是事实就是如此。”
穆阿维叶伸手按住可夫的肩膀,他的目光深邃如夜幕下的波斯湾,倒映着远处跳动的火光,眼角的皱纹里嵌满烟尘。
“如果你们非要问我为什么,那我只能告诉你们,他是神圣罗马帝国的最后接班人,他是正统。在这片被战火撕裂的土地上,能带领联军走向胜利的,只能是正统。”
苏苏利亚若有所思的抚着胡须,金属护甲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:“可是哈里发,神圣罗马帝国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......”
“正因为残破,才更值得重塑。”
穆阿维叶打断他的话,拾起半块碎陶片,在焦黑的地面上划出模糊的地图轮廓。
陶片边缘锋利,在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声响,“你们看,天竺人、阿拉伯人、波斯残部,我们这些‘野路子’再骁勇善战,在西方土地上始终是外来者。”
“但查世丁尼不一样,他的血统里流淌着罗马军团的血脉,他的皇冠曾接受过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圣光。”
“当他站出来高呼‘为罗马而战’时,那些躲在废墟里的贵族,那些溃散的骑士,都会重新集结。”
他的指尖点在陶片划出的“君士坦丁堡”位置,那里还矗立着千年不倒的城墙。
可夫沉默良久,终于理解了穆阿维叶眼中的深意。
所有人都知道在君士坦丁堡下,仍藏着十二座秘密金库,里面堆满了足以组建三支精锐骑兵的黄金。
如果能以正统之名......
他的喉结动了动,突然意识到这不仅是军事策略,更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政治骗局——用罗马帝国的余晖,点燃整个西亚的反抗之火。
“可夫,你信我吗?”
穆阿维叶突然握住他的手腕,力度大得近乎灼人。
这位阿拉伯领袖的掌心布满老茧,虎口处有道陈年伤疤,正是当年与突厥人血战留下的印记。
可夫望着眼前这位将阿拉伯帝国从阿里时代的屈辱中拽出来的领袖,想起初次见面时,穆阿维叶单枪匹马闯入天竺营地,腰间只悬着一柄弯刀,却用三句话说动他举族迁徙的场景。
此刻,他毫不犹豫的单手拍胸。
“我信你,哈里发!”
“好,那你听我的。”
穆阿维叶眼神扫过远处正被士兵抬走的伤兵,担架上的白布浸透鲜血,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,“这里守不住了,带着你的军队和你的百姓,往后走。是撤退,不是逃亡,去大马士革,建造第二轮防线。”
他顿了顿,伸手取下自己的披风,绣着新月纹章的锦缎在风中猎猎作响,边缘的银线在火光中闪烁。
“从你走的那一刻,你就是联军的总指挥。”
“带着拜占庭的皇帝走,扶持他——记住,要让他觉得是自己在发号施令。”
“哈里发,你这是?我们可以一起走的!”可夫望着对方坚毅的侧脸,突然意识到某种可怕的真相。
穆阿维叶摇头,捡起一块仍在冒烟的神火飞鸦残片,金属表面还留着未燃尽的引信。
残片边缘锋利如刀,划破了他的指尖,鲜血滴落在焦土上。
“不,你们都能走,我不能走。”
“这脚下,是我的家园。联军的心气都被打散了,我要让他们重新振作起来,要是都走了,接下来不过是屡战屡败罢了。”
他突然笑了,笑容里带着几分癫狂,牙齿在火光中泛着青白,“我要让他们知道,唐军也并非不可战胜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查世丁尼尖锐的呼救声。
那声音像生锈的铁钉刮过耳膜,带着哭腔的颤抖里,还夹杂着对神明的咒骂。
穆阿维叶拍了拍可夫的肩膀,转身朝帐篷走去。
苏苏利亚紧跟两步,低声道:“哈里发,至少让我留下......”
“带着我们的百姓先走。”穆阿维叶头也不回,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黑色的弧,“告诉可夫,路上若遇到拜占庭贵族,就说查世丁尼要在大马士革重建罗马元老院。”
他的声音被风撕碎,混着远处传来的爆炸声,消散在弥漫着硫磺味的空气里。
查世丁尼蜷缩在帐篷角落,双手死死抓着绣金线的坐垫,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土。
看到穆阿维叶掀开帐帘,他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,涕泪横流的脸上沾满烟灰:“穆阿维叶,不,哈里发,不能再打了!我们根本不是对手!投降吧,哈里发!”
他的皇袍下摆被火烧出大洞,露出里面绣着圣徒像的亚麻衬衣,此刻那圣徒的面容也被血污模糊。
穆阿维叶凝视着这位失魂落魄的皇帝,忽然伸手。
查世丁尼本能的瑟缩,却见那沾满硝烟的手掌轻轻拂过他的脸颊,将煤灰一点点拭去。
指腹擦过查世丁尼颤抖的眼皮时,这位皇帝突然呜咽出声,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。
“陛下,谁都可以说投降,但是,你不能说。”
穆阿维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,砸在查世丁尼心上。
查世丁尼愣住了,耳中嗡嗡作响。
“陛......陛下?”
他茫然地重复,仿佛这个从小听惯的称呼此刻才第一次有了重量。
十二岁加冕时,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穹顶在阳光下金光闪耀,大牧首将镶嵌着祖母绿的皇冠戴在他头上,唱诗班的歌声震落穹顶的金粉。
二十岁亲征时,铁甲骑兵踏碎敌人防线扬起的漫天烟尘中,他挥舞着镀金长矛,身后跟着高呼“胜利”的子民。
可后来,他被眼前这个人所带领的阿拉伯军队打得丢失了大片土地。
而此刻,这个让自己想到都做噩梦的人,竟然叫自己陛下?
“哈里发,你叫我什么?”
他颤抖着指了指自己,声音小得像呓语。
穆阿维叶单膝跪地,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肩头的新月纹章上,锦缎上的金线硌得查世丁尼生疼。
“拜占庭的皇帝,罗马最后的传人。您难道忘了,当年君士坦丁大帝的战旗,曾从直布罗陀飘扬到幼发拉底河?”
他抬头时,眼中燃烧着让查世丁尼陌生又熟悉的狂热,那是每个渴望征服的帝王眼中都曾有过的火焰,“现在,该是您重振荣光的时候了。”
帐篷外,夜风卷起满地焦土。
可夫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,忽然明白穆阿维叶真正的谋划——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战略撤退,而是要在溃败的废墟上,重新铸造一个足以与大唐抗衡的传奇。
他握紧腰间的弯刀,朝着夜色深处发出长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