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悍心如石坚,空费语缠绵。
徒快须臾志,何知汙简编。
莫氏见没个断,又歇不得手,只得寻死觅活,要上吊勒杀起来。苏秀才躲在馆里,众邻舍去见他,道:“苏相公,令正仔么痴癫起来,相公又在馆里,若有个不却好,须贻累我们。这呈我们也不该管,不好说。如今似老米饭,捏杀不成团了。这须着他不仁,不是相公不义。或者他没福,不安静,相公另该有位造化夫人,未可知。”苏秀才半晌沉吟道:“只是累他苦守十年,初无可离,怎忍得?”众人道:“这是他忍得撇相公,不干相公事。”苏秀才只得说个听他,众人也就对莫氏说了,安了他心。
莫氏便去见莫南轩商议,莫南轩不管。又去寻着个远房姑娘,是惯做媒的,初时也劝几句:结发夫妻,不该如此。说到穷守不过,也同莫氏哭起来,道:“我替你寻个好人家。”府前有个开酒店的,三十岁不曾讨家婆,曾央他做媒。他就撮合道:“苏秀才娘子,生得一表人材,会写会算。苏秀才养不起,听他嫁,是个文墨人家出来的。”对侄女道:“一个黄花后生,因连年死了父母,,不曾寻亲。有田有地,有房住,有一房人做用。门前还有一个发兑酒店做盘缠。过去上无尊长,下边有奴仆,纤手不动,去做个家主婆。”又领那男子来相,五分银子买顶纱巾,七钱银子一领天蓝冰纱海青,衬件生纱衫,红鞋纱袜,甚觉子弟。莫氏也结束齐整,两下各睃了两三眼,你贪我爱,送了几两聘礼,姑娘又做主婚,又得媒钱,送与苏秀才。秀才道:“我无异说。十年之间,费他的多,还与他去。”也洒了几点眼泪。
十载同衾苦,深情可易寒。
临歧几点泪,寄向薄情看。
这莫氏竟嫁了酒家郎,有甚田产房屋,只一间酒店,还是租的。一房人,就是他两口儿。莫氏明知被骗,也说不出。
喜的自小能干,见便,一权独掌,在店数钱打酒,竟会随乡入乡。
当垆疑卓氏,犊鼻异相如。
这边苏秀才,喜得耳根清净;那妇人也硬气,破书本,坏家伙,旧衣衫,不拿他一件;但弄得个无家可归了。又得莫南轩怜他,留在家中,教一个小儿子,一年也与他十来两,权且安身。却再不敢从酒店前过。却有那恶薄同袍,轻浮年少,三三五五,去看苏秀才前妻。有的笑苏秀才道:“一个老婆制不下,要嫁就嫁,是个浓泡汉子。”又道:“家事也胡乱好过,妇人要嫁,想是妇人好这把刀儿,他来不得,所以生离,是个没帐秀才。”有笑妇人的道:“丢了秀才,寻个酒保,是个不向上妇人。”又道:“丢了一个丈夫,又捧个丈夫,真薄情泼妇。”城中都做了一桩笑话。苏秀才一来没钱,二来又怕不得其人,竟不娶。混了两年,到科举时,进他学的知县,由部属转了知府。闻他因贫为妻所弃,着实怜他,把他拔在前列。学院处又得揭荐,有了科举。
匣里昆吾剑,风尘有绣花。
一朝重拂拭,光烛斗牛斜。
苏秀才自没了莫氏,少了家累,得以一意读书。常想一个至不中为妻所弃,怎不努力!却也似天怜他的模样,竟中了二十一名。早已闹动一城,笑莫氏平白把一个奶奶让与人,不知谁家女人,安然来受享。那莫氏在店中,明听得人传说,人指搠,却只作不知。苏秀才回来,莫南轩为他觅下一所房子,就有两房人来投靠。媒人不脱门束说亲,道某乡宦小姐,才貌双全,极有赔嫁,某财主女儿,人物齐整,情愿倒贴三百两成婚。苏秀才常想起贫时一个妻儿消不起光景,不觉哽咽道:“且从容。”
月殿初分丹桂枝,嫦娥争许近瑶池。
却思锦翼轻分日,势逼炎凉泪几垂。
莫南轩也道不成个人家,要为侄女挽回,亦无可回之理,也只听他。因循十一月起身上京,二月会试,竟联捷了,殿了个二甲。观政完,该次年选。八月告假南归,县官送夫皂拜客。三十多岁纱帽底也还是个少年进士。
初到拜府县,往府前经过,偶见一个酒望子,上写清香皮酒。见柜边坐着一个端端正正、嬝嬝婷婷妇人,却正是莫氏。苏进士见了,道:“我且去见他一见,看他怎生待我?”叫住了轿,打着伞,穿着公服,竟到店中。那店主人正在那厢数钱,穿着两截衣服,见个官来,躲了。那莫氏见下轿,已认得是苏进士了。却也不羞不恼,打着脸。苏进士向前,恭恭敬敬的,作上一揖。他道:“你做你的官,我卖我的酒。”身也不动,苏进士一笑而去。
覆水无收日,去妇无还时。
相逢但一笑,且为立迟迟。
我想莫氏之心,岂能无动?但做了这绝情绝义的事,便做到满面欢容,欣然相接,讨不得个喜而复合,更做到含悲饮泣,牵衣自咎,料讨不得个怜而复收。倒不如硬着,一束两开,倒也干净。他那心里,未尝不悔当时造次,总是无可奈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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